用了这么久的北京时间,原来是她建立的
最酷的90后
不浪漫的事情,也需要全情投入,一旦你知道它的价值。
——叶叔华
01
1927年,广州一个清贫的基督牧师家生了位女儿,伯仲叔季,排名第三,就取名叶叔华吧。
少年时代,时值抗战,在随家人东躲西藏中,叶叔华读完了小学、中学。
1945年,考大学,她钟情文学,父亲却不答应:“读完出来,以后连饭都吃不上,不如学医吧。”
两人僵持不下,志愿改了三次,最后折中定了数学专业。
叶叔华以理学院第一名考入了中山大学数学天文系。
当时,中山大学的数学和天文在一个系,大一时,老师给学生们教授基础天文学,讲得太有趣了,后来分专业,大家都去学了天文。
叶叔华也不例外。大二,系里转来了一位小有名气的天文生,程丕泰。
这位斯文干净的男孩发表过很多天文学文章,与渴慕天文的叶叔华可谓一见钟情。
叶叔华那时说:“天文是浪漫的。”
她的浪漫有天文学的璀璨星空,也有和程丕泰因天文结缘的爱情。
02
从校园恋情到结婚,叶叔华与程丕泰放弃了香港的工作,又回到南京紫金山天文台。
当时,台里以为申请入职的是声名在外的程丕泰,都表示欢迎。
结果一看,来了位女先生,以“台里只招男的”为由,拒绝了叶叔华。
那时,叶叔华的火爆脾气就有了,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写了封长信给老台长张钰哲,陈列了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五大理由。
这封信敲开了南京紫金天文台的大门,却没敲破同事们的歧视。
她被分到了天文台所属的上海徐家汇观象台,第一份工作就是观测天文,要几个人轮班倒,白天昼夜不间断地观测。
冬天为了保证室内外温度一致,就得打开观测室顶棚,南方的冬天湿冷,哪怕没有风,几个小时在室外,手指也冻得僵硬;夏天蚊虫多,一个劲儿地叮咬,也只能忍受。
这些极端的苦都没吓退叶叔华,但同事们的歧视让她一度生气地对丈夫程丕泰说:“我不去工作了,回家养胎,给你烧饭。”
她最终也没回家烧饭,因为国内天文学百废俱兴。
03
上海徐家汇观象台是法国人建造的,年久失修,测算出来的精确度基本上是世界倒数一二的水平。
台里不论冬夏,风吹日晒地测量,由于设备问题,造成的数据不准,被国内其他研究部门严厉批评。
“不用你们的结果还好,用了,反而把我们的测绘工作搞糟了。”
吃力不讨好,重新建立我国的世界时系统才是当务之急,这年1958年。
世界上最精准的两个时刻系统,一个在法国,由39个天文台联合组成;另一个是前苏联建的,17个天文台做支持。
而我国当时能用的天文台不足人家的零头,南京紫金山和上海徐家汇,就是全部了。
叶叔华带领团队反复试验、校准,攻克数学模型难题,在全国天文机构增设天文测时,历时六年,建立了我国独立测算的世界时。
通俗点说,如今我们所使用的北京时间,就是叶叔华团队当时校准的成果。
这年她才32岁,就带领我国世界时测时精确度跃居世界第二。
多年后,她胜任天文台台长,受邀到法国交流,临别时,异国同行为她祝酒:“为女台长干杯。”
叶叔华说:“希望几代以后,男台长与女台长一样多。”
遗憾的是,至今在这个领域,女性仍是少数。
04
国内天文学刚在测时方面跟国际接轨,文革就来了。
叶叔华和同事们都被关进牛棚干杂活,一群天文学者每天刷油漆、扫大街,从事各项跟研究不沾边的体力劳动。
心系天文事业的叶叔华,身体和内心一样,饱受煎熬。
70年代初,终于把文革的风潮熬了过去,叶叔华一回城就去积灰的图书馆翻看外国天文学杂志,她在牛棚这几年,国内天文学都停滞了,世界技术却日新月异,进步了好几个量级。
叶叔华锁定了甚长基线干涉测量(VLBI),第一步需要建造25米的射电望远镜,她去电子工业部申请,只找到一位处长。
说明来意后,这位处长直截了当:“不行!”
回绝后,处长在案边继续批公文,叶叔华站在原地也不走。
“我没有办法了,就只能在那位处长的办公桌前不远处,默默地站着。”
处长没办法,就让她第二天来找局长,局长深明大义爽利同意了,但要去中科院立项,就得去找经管局局长。
打那起,她见天跑局长办公室,跟一个外行人讲VLBI和激光测距,局长听得都快睡着了,干脆躺沙发上听。
听完后,问叶叔华:“这个装置大吗?”
叶叔华:“不大。”
局长一拍板,终于立项了。
这有点像《申包胥哭秦廷》,申包胥这位楚国大夫,面对将被昔日好友伍子胥攻破的吴国,束手无策。就去找秦哀公求救,游说无用,“哭秦庭七日,救昭王返楚”。
申包胥哭七天救了吴国,叶叔华这位当时赫赫有名的天文学者,在领导办公室沉默对抗了15分钟,得来了徐家汇25米长的射电望远镜。
时代不同,但心里有所坚持的人,总能做成大事。
05
1994年,叶叔华要参加亚太经合在北京组织的一个国际会议,她在会上的提案并未被采纳。
在闭幕时,看完其他人的所有提案,她认为自己的立项有足够的理由留下来,就找到当时的会议执行主席交涉。
执行主席听完她的介绍,破例请秘书加了这项提案——亚太空间地球动力学的建立。
当叶叔华在会上当场宣读时,同行们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女天文学者的超前眼光。
为了在国际上获得更多认可,叶叔华隔年要去美国参会。
要知道,当时国内给的研究经费不足,这次参会的经费还是由一位美国华裔赞助的。
这位华裔的飞机延误了,大家还一度担心无人付费,十分尴尬,好在提前预定,餐食都已备好了,这才有惊无险。
会上叶叔华陈述时,遭到很多质疑,还有人当面反对,他们不信任一个亚洲发展中国家能牵头搞天文研究,更不相信带头人还是个女人。
叶叔华每天都在平息这些充满偏见的反对声,那时天文学在她的眼里,早已不只是初识的那片璀璨星空的浪漫。
但她说:“不浪漫的事情,也需要全情投入,一旦你知道它的价值。”
06
研究会阻力重重,远在上海的丈夫程丕泰卧病在床。
临行前,程丕泰骑车摔到了骨头,开刀后,连续发烧,叶叔华一直陪床。
这边美国会议没她又组织不了,这场四年一度的大会,是个绝佳的机会向外展示国内的天文发展。
她问丈夫程丕泰:“我去参会,你同意吗?”
程丕泰只安慰她:“我现在恢复得很好,你可以去。”
叶叔华找了很多同事帮忙照顾丈夫,才匆忙赴美。
多年后,夫妻俩拌嘴,程丕泰说:“当年我最困难的时候,你都不在我身边,我一个人在家里,花了一个钟头,才穿了一只袜子。”
叶叔华一下子没话了,对事业她永远觉得自己没有尽全力,对丈夫和儿子,她只得把歉疚放在心里。
家里收藏最多的是石头,这都是叶叔华出差从各地带回来给儿子的礼物。
不是因为儿子喜欢这些,而是她常年出差在外,总想着给儿子带点东西纪念,一工作就忘了买礼物,于是临行前从地上捡块石头、拾根树枝、带片树叶,这些都是儿子的礼物了。
这些年下来,她对自己评价:“我是家里的‘大坏蛋’。”
07
2008年,时任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、市长韩正接见上海市天文工作者,别人都一团和气,只有她直言不讳。
叶叔华对上海一二把手说:“在所有的合作单位里,我们上海的望远镜是国内最小的,而且也是最老的,都应该退休了。我们又是这个项目(VLBI)的头,该怎么办呢?”
当时北京密云新建了50米望远镜,云南昆明也新建了40米望远镜,而上海还是1987年落成的25米望远镜,急需更新。
她的这次坚持再次起了作用,11月建立65米射电望远镜提上日程。
四年来,她每周都去现场查看,一旦有什么需要协调的,她也当仁不让,那时她已81岁高龄。
大事不畏权贵,小事事必躬亲。
而今,十年过去,上海天文台还能看到这位老台长的身影,她的日常普通得不像是台长。
每天跟普通职工一样来台里上班,中午去食堂排队吃饭。
别人问她:“为什么不找个年轻人帮你打饭?”
叶先生笑道:“他们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啊。”
有记者临时采访她,她扯着身穿的衬衫说:“这是我几年前在城隍庙小店买的,好几件衣服一起,很便宜。”
08
1994年,天空中有一颗小行星被命名为叶叔华星,这是国内第一颗以女性名字命名的星星。
“您有特意观测过这颗行星吗?”
“我不在意这些,名利都没用。”
“您跟星星打了一辈子交道,知道自己是什么星座吗?”
“我不知道,那都没用。”
“如果给你一个换专业的机会,文学和天文学,你会换吗?”
“文学不一定要作为一个职业,作为你一生的爱好都可以。”
她的心寄望在天文学事业,从十几岁到90几岁,八十年的坚持,换来我国天文学与世界的不断接轨。
在这个行业里,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她所遭过的性别歧视、区别对待,远比我们想象得都多,叶先生和我们一样有过很多坚持不下去的时刻。
“晚上躺在床上,我就在想,真的尽力了吗,这件事既然会对国家好,那就再努力一把吧。”
讽刺的是,文革期间,叶叔华被人从天文台赶出,到大街上刷油漆,教她刷油漆的师傅还劝过她:“小心做,以后成为一个好的漆工”。
-END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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